魔女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是想要下山的。
可有人拦着她,不让她走。
“让开。”她想走就走,为什么要经过旁人同意。
面前这人好像挺眼熟。肤如凝脂,唇不点而红,娇艳如滴,带着难以拔除的魔性。
目标变得清晰起来。思维和视线也是。
“关青月?”魔女一个激灵,想到了这个名字。
眼前人单手执剑,一指轻抚剑面,缓缓划过其上的倒影,视线掠过剑中的那一个她。人就在眼前,却只看剑面的倒影,端的是从容写意。
“鬼妹妹……”凡人眼尾微扬,语气轻而怪,“你可知,这座山为何是最高峰?”
魔女环顾周围,四面悬崖万丈。寒风习习,薄雾缭绕间,远山重迭。
此乃一山之巅,一望万顷。
她的对手衣袂飘飘,目光锐利:“剑道难行,我见妹妹天资卓绝,但心高气傲,欠缺打磨。因为实在不忍你天赋泯然,所以横斩山岳,封断退路。想下山,唯有胜过我手中之剑。”
凡人略作停顿,理直气壮拦人,“否则,就在此生生世世与风霜、与星辰、与我作伴。”
魔女嗤笑了一声。这群山万里,怎么可能是一介凡人夷平的。撒谎不打草稿。
至于什么作伴……
她说过她不喜欢他开这种玩笑。
“无聊。”魔女声音略显硬冷。一抬折扇,没好气地推开长剑。
被丢在身后的凡人却咄咄逼人。
“既然学妹执意要走,那就别怪我不客气。”关青月语气冷厉,较真而难缠:“这一年,你专业成绩进步了很多,身手似乎却在倒退。输给我,可要接受惩罚。”
魔女回眸。
凡人正定神望着她。
时隔近一年,她竟再次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侵略性,仿佛站在身后的,是一贯负责教导她的黑魔导师。
年少时,龙曾化身年长的高阶精灵巫多斯,担任一所精灵魔法学院的客座教授。
而她一度被迫扮演精灵教授的‘仙子学生’。
这一年,魔法和身法确实是都荒废了。强势而刻薄的控制狂老师失踪,她好不容易才能喘口气。
这凡人又是她哪门子‘老师’,多管什么闲事。
【可笑,是你自己要替人做狗,不踹你踹谁。】魔女转而回想起关青月最开始自有一番歹毒心肠。
素不相识时,这位凡间的优等生攻击力非常强,自负且执拗,跟温文尔雅这种词毫不沾边。
他是什么样的人,其实,她应该是知道的。
并且,是从一开始就知道。
魔女转回身,折扇轻敲手心,眼眸涌上兴致:“请问最近我是有哪里得罪了学长,惹得你心情不快,认为我需要一点惩罚?”
再次陷入这般不客气的对峙,她心里反而觉得痛快。
至少比她单方面用扇子打他脸更爽。
郁闷了这么些天,一直没找到出口。
总感觉有很多话要说,每次见面,又什么都说不出口。
看来,是得好好揍他一顿。
凡人做好起手,手心朝上,两指并拢,是以为‘请’。
举手投足,果真有宗师风范。
“既然知道我情绪不佳,这种私人问题,还是等同学全身而退再问。”
问字一落,便兵戎相见。
再次交手,魔女有种避之不及的焦急感,脚步虚浮,惊弓之鸟般急急后退。
腰间的花状金铃发出清音。一身霓裳罗裙,软纱逶迤层层荡开,在崖端飘逸盛放。
魔女眼里涌上惊讶。她身上穿的,分明是幼时纸鬼白在一场比试中赢来的战利品:仙铃宫清。【我并非女儿身,送你了。】还记得当年他是这么说的。
仙铃宫清用料不菲,是价值连城的珍贵藏品,怎么能这么糟蹋。
送她仙裙的哥哥并不在这里。
剑后,唯有凡人直率的明眸。关青月飘逸运剑,轻舞转身,指尖松开剑柄。这第一剑更像是甩剑,杀机如青练铺展。
魔女披帛环腰,将身法发挥到极致,在剑芒扫来前堪堪避险。
“等一下。”她要换衣服。
而凡人的嶙峋长指下一瞬便握住兵器,人未转回身,一圈都没绕完,长剑便完成左右手交接。
虽是凡人,但他一招一式都伶俐而优雅,仿若蕴含无尘的仙气。
顺势一推。
第二剑来得比想象中更快,闪电般迅捷。经过上一次的蓄力,轻盈之下,是万钧之击。
魔女心中浮上尖锐的危机感,猝不及防踩到裙角。
眼看着再也来不及,躲不开这一剑。
在身形卡顿刹那,唯有抬扇格挡。
硬碰硬之后,折扇几欲脱手。她连冰糖草莓都护不住,更何况这样犀利的挑压。
大半年以前,魔女或许会束手就擒,丢盔弃甲大喊‘我输了’。但是此刻她心里唯一的想法是:
那就只有出招了。
扇骨并没有死扛剑势,沿着刀刃前划,绕剑周旋。
扇面打开,当空画圆。拉扯的力道绵绵不绝。按照特定的运动轨迹四两拨千斤。气流被带动,吹起鬓发。扇后,是刚出现又藏住的年轻面孔。
黑魔导师不辞而别,魔女孤身屹立,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空明冷静,不见分毫颓意。
肩后没了操控的大手,只剩她一个人,但她没有倒下,反而站得更稳,更长久,甚至与扶持过她的那位大师,隐隐重合。
最终尖芒与魔女的面颊在极近的距离擦过,被扇带离,较原轨偏高了些。
避过去了!纸夭黧直起膝盖,左脚与左臂一同后挥,在披帛缴回折扇刹那,错步远离对手。
折扇轻转,被她收回掌心。
持剑的男子没有罢休,莲步踩点,乘胜追击,一声清喝,食指并住中指,隔空御剑。
剑凌空悬停,反方向弹振。
这回是真来不及了。魔女收拢折扇,抵住剑身。
她立刻就后悔了。